今年是外公去世的第三十个年头了。我没有见过外公，唯一见过的一张照片，就是他的遗像。听妈妈说，那是他已经病重的时候，从病床上把他扶起来拍的。照片上的他干干瘦瘦，脸颊和眼窝深深地凹陷着，眼睛似乎连睁开的力气也没有，好像随时都会闭上，再也睁不开似的。他曾用他的智慧和辛劳让一家人吃饱，用他的锅铲和调料创造出美味，让儿女们吃得香喷喷，乐呵呵。而最后的最后，他却是死于食道癌，咽不下一口饭，吞不进一滴汤。空洞的眼神和微张的嘴唇，像极了新闻照片里的非洲饥民。

外公的厨艺好是远近闻名的。每天吃饭的时候，总有别家的孩子端着一碗白饭，吸溜着鼻子，眼巴巴地守在我家门口，讨点吃完的汤汁浇在饭里，然后一阵香喷喷的狼吞虎咽，满足而归。
在那个饥饿的年代，又是偏僻的小镇，家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，以吃饱饭为上。可我们家的厨房却是永远冒着热气，飘着香气。在家家都缺油水的时候，在食材非常单一的时候，外公也总是开动脑子，变着花样，让简单的餐桌便得丰富，让一家人不仅吃饱，还吃得好，吃得香，吃得有滋味。

过年过节的时候，粮食虽然不够吃，但外公也从来不会忘了孩子们的零嘴。副食需要的粮票比大米还多，但他每年都会省下些口粮，拿去换了花生瓜子来，不管直接炒了还是加糖做成花生占，揉面做成瓜子饼，都能给家里添不少过节的气氛。缺了主食，他自然会设法让几个孩子吃饱。地里的田鼠，山上的野菜，甚至各种昆虫，凡是入得口的，他都能做成可口的美味。田鼠剖了洗净，做饭的时候在蒸笼外面挂上一圈，饭熟了肉也就飘香了。或者用南瓜叶裹了，扔灶里烘着，不但可口，还沁入了叶子独有的香味。有时候抓多了，就用盐和香料抹了，挂房梁上任风吹着，几天之后就成了喷香的腌肉了。挖来的野菜，嫩的就清炒、凉拌，带着微苦的滋味，吃来倒也清香。若是老的，就拿骨头炖了，或撒把肉末熬成粥，菜叶吸了油水，煨得烂烂的，再撒把盐，便又是一餐美味了。至于昆虫，洗干净了用热油一爆，加了辣椒大火翻炒，连现在风靡的麻辣小龙虾也能轻松比下去了。

几个孩子里面，妈妈是最喜欢在外公身边跟进跟出的。她常开玩笑说，家里的菜系分两派，其他几个都是外婆那派的，只有她得了外公的秘传。其实外婆做菜也是一把好手，但外公在的时候，从来都轮不到她上阵。后来外公不在了，老街上再也没有了他的味道，外婆的手艺才得以展露。前些年外婆身体还好的时候，每次开始做豆瓣，或是新制了玫瑰糖、冬瓜糖什么的，邻里街坊总会想法来讨些。她也总是多做一点，走街串户的来了，分上一包一罐的。而据说得了外公真传的妈妈，她舞刀弄铲的功夫也早已独当一面了。自从第一次在单位里小露了一手之后，领导和同事们就成天嚷嚷着要吃她烧的菜了。外公虽然不在了，他在厨房里炮制出的香味，也算以另一种方式，得以流传了。